囡囡

和陈桉分手那年，我撒了个弥天大谎，骗他说我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。就因为这事儿，他对我恨得咬牙切齿，那眼神里的厌恶，仿佛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。可他根本不知道，我一个人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，这五年，我独自拉扯着女儿，其中的艰辛，只有自己清楚。为了能多赚点钱，让女儿过上好日子，我一天打三份工，没日没夜地拼命，结果却意外猝死，人生就这么戛然而止。

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，发现自己成了一缕孤魂，就飘在女儿的头顶上方，眼睁睁看着她却没办法抱抱她。巧了，就在这个时候，我看见陈桉按响了我家的门铃。

囡囡一听到门铃响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只欢快的小鹿，兴奋地朝着门口跑去，嘴里还喊着：“妈妈，你可算回来啦！”我的心猛地一揪，那种痛，就像被无数根针扎着，可我现在是个魂儿，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。女儿还被蒙在鼓里，根本不知道她妈妈我，已经不在人世了。

打开门，囡囡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男人，立马警惕起来，小身板挺得直直的，大声说道：“你是谁啊？我妈妈不在家，你赶紧走，不然我可报警啦！”看着女儿这副机灵的模样，我心里既欣慰又心酸。以前我半夜出去打工的时候，总会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这些，没想到她真的记在心里了。谁能想到，我会走得这么突然，这些教她的应急方法，居然真派上了用场。要是可以，我真希望能一直守在囡囡身边，让她永远都用不到这些。

陈桉皱着眉头，看着囡囡，眼里闪过一丝诧异，问道：“你是谁？江墨晴呢？她在哪？”囡囡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，不知为啥，心里隐隐觉得他应该不会伤害自己，就老老实实地回答：“我叫囡囡，江墨晴是我妈妈，你找她有啥事呀？”

陈桉一听这话，眼底瞬间涌起复杂的情绪，有痛恨，更多的却是自嘲。他冷笑一声，那笑声里满是苦涩：“原来当年她跟我说打掉孩子，是跑去和别的男人生娃了。我还傻了吧唧地想着，她是不是还在等我，真是可笑至极！”我就站在旁边，急得拼命挥手，大声喊着：“不是的，囡囡就是你的孩子，千真万确！”可不管我怎么喊，怎么挣扎，陈桉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，就好像我是空气一样。

陈桉看着囡囡，冷冷地问：“你爸妈呢？他们去哪儿了？”囡囡被这突然严肃起来的气氛吓了一跳，小身子缩了缩，小声说：“我没有爸爸，我妈妈去给我赚钱买好吃的了，说晚上会给我带小蛋糕回来。”囡囡说着，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，嘴角微微上扬，那笑容甜得让人心疼。

我看着囡囡，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。她还不知道，以后再也吃不到妈妈买的小蛋糕了，我再也没办法陪在她身边了。我眼巴巴地看着陈桉，心里不停地乞求他，希望他能发现囡囡就是他的亲生女儿，然后把她带走。在陈桉那儿，囡囡肯定能过上好日子，不用再跟着我吃苦受累了。

陈桉又是一声冷笑，嘟囔着：“肯定是你妈教你这么说的。”说完，他像是自嘲似的摇了摇头，又说：“我可真够蠢的，大老远跑过来，就为了问这些。”说完，他转身抬脚就走。我急得不行，想要拦住他，可我的身体对他来说就是透明的，他直接穿过我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。我这才反应过来，我已经死了，什么都做不了。我朝着他的背影大喊：“别走啊！你要是走了，我们的女儿可咋办啊？”可陈桉连头都没回，上了车就扬长而去。

囡囡有些疑惑地关上了门，又回去玩她的玩具了。一直等到半夜，我都没回家。囡囡眼巴巴地望着门口，小身子可怜巴巴的，还时不时地捂着肚子。“妈妈，你到底去哪儿了呀？我好饿啊。”听到这话，我的心就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，痛得快要碎掉。都怪我，是我害了女儿，如果我早点告诉她爸爸是谁，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。

囡囡趴在地上，不一会儿就饿着肚子睡着了。睡梦中，她的小鼻子动了动，轻声呢喃：“妈妈，你给我带小蛋糕了吗？好香啊。”

2

清晨的光，稀薄地洒进屋内。

囡囡醒了，揉着惺忪睡眼，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，小手拍打着门板，一声声呼唤，如针扎般刺痛我的魂魄。

“妈妈，你到底去了哪儿？什么时候回来呀？”

那声音，带着哭腔还有无尽的期盼。

我心如刀绞，恨不能立刻冲下去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，告诉她，妈妈就在这里，妈妈哪里也不会去。

可我不能。

我如今只是一缕残魂，连触碰她柔软的小脸都成了奢望。

囡囡的哭声，一声比一声凄厉，撕心裂肺。

我的心也跟着寸寸碎裂，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反复切割。

她哭累了，抽噎着，小小的身子沿着墙壁缓缓滑落。

她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，想要找些吃的。

小小的身影在空荡的厨房里显得那么孤单。

灶台太高，她踮起脚尖，伸长了胳膊，却什么也够不到。

最后，她只能打开冰箱，拿出冰冷的牛奶，仰起头，大口大口地喝着。

凉意顺着食道蔓延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
几滴乳白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滑落，沾湿了衣襟。

我看着她脸颊上残留的奶渍，多想替她擦去，多想喂她吃一口热乎乎的饭菜。

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
囡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，飞奔过去，抓起电话，声音里满是希冀：“是妈妈吗？”

我能听出，电话那头是昨晚抢救我的医生。

她大概是来通知我的死讯的。

可听到囡囡稚嫩的声音，他明显愣住了，原本公式化的语气也停顿下来。

良久的沉默，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。

“你们家……其他大人呢？让他们接电话。”医生的声音有些迟疑。

囡囡歪着头，疑惑地问：“哥哥你是谁呀？你认识我妈妈吗？”

她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：“我们家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。”

医生为难地没说话。

“小朋友，”医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，“你现在在家吗？”

囡囡眨巴着大眼睛，如实回答：“对，我在家，妈妈去给我赚钱买好吃的了，她说要给我带小蛋糕。”

我的心猛地一沉，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。

医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。

“小朋友，你听我说，”医生终于再次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你乖乖在家等着，哪儿也别去，好吗？”

囡囡乖巧地应了一声：“嗯，我等着妈妈回来。”

挂断电话后，囡囡抱着电话，坐在地板上，可怜巴巴地望着门口。

她等啊等，从清晨等到中午，又从中午等到黄昏。
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屋子里也变得昏暗。

囡囡的肚子饿得咕咕叫，可她还是固执地守在门口，等着我回来。

我飘荡在她的身旁，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被黑暗一点点吞噬，心如刀绞。

我的囡囡，妈妈对不起你。

如果我早点告诉你爸爸是谁，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无依了。

可我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，独自一人承受着失去妈妈的痛苦。

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对我没有从小陪在她身边的惩罚，让我只能看着囡囡受苦。

3

夜幕降临，有人敲门。

囡囡满怀希望地打开门，小脸上绽放的光芒却瞬间黯淡。

门外站着的，是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。

他低头看着囡囡，眼底的怜悯和痛惜几乎要溢出来。

我认出他就是白天打电话的医生。

“小朋友，”他俯下身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，“我是白天给你打电话的叔叔，我带你去看妈妈，好不好？”

囡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两颗闪耀的星星。“好！”她欢快地应着，转身跑回房间。

小小的身影在房间里忙碌着，她翻出一件最喜欢的花裙子，小心翼翼地穿上，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出来，拉着医生的手，迫不及待地出了门。

我一路跟随，看着他们走向医院，最终停在了停尸间门口。

我的心猛地一沉，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我的喉咙。

囡囡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，空气中弥漫着冰冷和消毒水的味道，让她感到一丝不安。

“叔叔，”她仰起头，稚嫩的声音里带着疑惑，“这是哪里呀？妈妈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
我紧张地看向医生，心中默默祈求，祈求他不要说出真相，不要将我已经离世的残酷事实告诉囡囡。

那对她来说，太残忍了。

医生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斟酌着措辞。

“妈妈，”他缓缓开口，声音有些沙哑，“妈妈在这里睡着了。”

他走到一个冰冷的推床前，上面盖着白布。

我的心跳几乎停止，我知道，那下面躺着的是我冰冷的躯体。

医生缓缓地掀开白布。

囡囡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，她看到我“安详”地躺在那里，脸上还残留着来不及擦去的泪痕。

“妈妈！”囡囡欢呼一声，挣脱医生的手，猛地扑到我身上。

她的小手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，亲昵地蹭着我的脸颊。

可是，很快，她的小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。

“妈妈，”她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，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，“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冷呀？”

她抬起头，天真地看着医生，又看了看我。

“囡囡身上暖，”她说着，更加用力地抱紧我，“囡囡抱着你，就像妈妈小时候抱着囡囡一样。”

我的灵魂颤抖着，几乎要崩溃。

囡囡的触碰，虽然冰冷，却像一把火，灼烧着我的灵魂。

我多想回应她的拥抱，亲亲她，说声谢谢宝贝。

可是，我不能。

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，试图温暖我已经冰冷的身体。

我看到医生别过头，悄悄地擦去眼角的泪水。

囡囡抱着我，不停地和我说话，讲述着她一天的经历。

她告诉我自己怎么热牛奶，怎么打电话，怎么乖乖地在家等我回来。

她还说，她好想吃小蛋糕，等我醒来，一定要给她买。

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把锋利的刀，狠狠地刺进我的心里。

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和不安，她只是个孩子，却要独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。

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，悔恨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

如果我当初没有隐瞒，如果我早点告诉陈桉真相，囡囡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助。

可是，一切都太迟了。

我再也没有机会弥补我的过错，再也没有机会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。

囡囡的小手在我冰冷的脸上摸索，她的眉头越皱越紧。

“妈妈，”她喃喃自语，“你的手好冰，你的脸也好冰，怎么都暖不起来呀？”

....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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